2009年6月19日星期五

故鄉的雲 - 題記

題記

在我原來刪掉的博客中,“故鄉的雲”是一篇我比較在意的文章。

這篇文章,是2007年7月3日,我回鄉後寫的。家鄉的城市正面臨急劇的變化,很多兒時記憶的場景很快就會沒有了。

想趁這一切消失前,用鏡頭留下這些場景和記憶。

每張照片,我都打算配一段文字,描述背後發生的故事和記憶。

這是一個很大的工程。我拍了50多張照片,單單頭八張照片,我已經用了幾萬字來描述了。那時預計要用20天,誰知道過了2年還是沒有完成。

不過,我會完成的,哪怕是用十年。

現在把原來的文章發出來。

網友xiao zhu, 當年留了很長的留言。爲了尊重她的付出,我也從浩瀚的電郵檔案中找出, 貼了出來。其他當時的幾個留言比較簡單空泛,就不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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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,列車在晨曦中駛進家鄉,車窗外的雲彩,絢麗萬端。

這次回鄉,其中一個目的是拜我外公的墓,我從小就叫公公的。昨晚在深圳的時候,還下著滂沱大雨。臨睡前,我在心裏說,“公公,我來拜你了,請你保佑我明天有個好天氣吧。”早上醒來,看著窗外的景象,滿心歡喜,公公還是聽得到我的話的。


2.車站出來,空氣中充滿著一種熟悉而親切的味道,混合著家鄉特有植被的氣息、淡淡的牛糞味道,和早晨6點那種特有的清新。

想起了張學友歌中的一句,“想念著家鄉的味道。”是不是每個人的故鄉,都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呢?

我在疑惑,爲什麽自己會對家鄉如此眷戀。我是11歲去香港的。以這個年齡來說,對故鄉應該早已淡忘,我見過很多同齡的新移民,儘管是比我晚去香港的,但對香港生活的投入和對家鄉的淡然,都比我深得多。

印象深刻的是,有次看到何大一的訪問,他也是十一歲從臺灣去美國的,但他從來沒有流露過一絲一毫對臺灣的牽挂,而完全以美國人自居。其實,這對一個11歲就去了異地的小孩來說,完全是正常的。不正常的是我。

去了香港以後,我差不多每兩年就會回來一次,有時一年內還回來多次。在我心目中,我身爲一個香港人的份量,不會重過我身爲一個XX人的份量。在內地旅行時,當有人問我是那裏人,很多時候都是說自己是XX人的。

諷刺的是,到現在爲止,家鄉反而是我待得最短的地方。我6歲之前,一直在山東青島和奶奶在一起,6歲才回來,11歲又去了香港,在這裏一共才待了5年,其實是非常短的時光。在山東是說普通話的,我6歲回來的時候,死活也不肯學家鄉話,嫌這裏是個小地方,看不起家鄉的方言。反而是去了香港以後,才學了一句半句家鄉的話。

奇怪的小孩。

3.車站廣場旁邊,是財經技術學校,這也是父親在去香港之前,最後一個工作的地方。

去了香港以後,父親的工作發展非常不好,老說自己以前在財經學校如何重用的。他舉的事例有兩個,一個是他有次稱病不去上課,校長親自坐小車上門,勸他去上課;另一個是,去了香港以後,有次他回鄉,在街上碰見了一位副校長,副校長說,當時他不知道父親要去香港,如果知道,肯定不會放他走的,當時已經定了要提拔他當教導主任的。

不過我想,父親是在文革前入學的大學生,以那個年代來說,是最爲吃香的人才,但到四十歲,還在一所財經技術學校(類似職業高中)當教員,連個主任也混不上,說明他在內地的事業發展實在不怎麽樣。

也許,比起他在家鄉的同輩,通過在香港的房産和股票,父親在財富上可能富足一些;但我想,父親基本上是一輩子一事無成的。父親有很多缺點,不會人際關係,不會鑽營,心理脆弱,做事行爲喜歡極端化,等等。而作爲他的兒子,這些缺點,我也很多。我在想,我是不是最終也象他那樣一事無成呢?

對於財經學校,我有兩個難忘的回憶:一個是有次小學春遊,當時這裏還是郊外,老師把這裏當做了郊遊的地點。我們那時的郊遊是有野炊的,也就是帶著鋤頭,鐵揪,找到合適的地點,就掘地埋竈做飯,非常快樂。而我記得,那次我們野炊的場地,就是在財經學校的操場上!

我想,當時財經學校的領導,對我們這些小學生,真的是十分寬容。

第二個回憶是相當黑暗的。小三的時候,我有一個短暫的時間相當壞(我後來壞的時候也很多),天天逃學,和一些比較野的孩子混在一起,偷東西,玩耍等。有次跟一個叫“紅毛亮子”的小孩去學校旁邊的小河邊玩,結果他沒有回來,屍體後來在下游發現。

那段時間,家人怕“紅毛亮子”的家人來找我的晦氣,就把從城裏家中帶出來,藏在父親財經學校的宿舍中,在這裏躲了一個月。想想實在不應該,起碼得在他出殯的時候,去拜祭一番。現在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了。但以當時我們那裏的風氣,我很可能會給人打得半死。

那次事件之後,爲了消除影響,家人又讓我留了一次級,也避免了和原來那些比較野的同學在一起了。

我是小四那年來香港的,小四唯讀了一半,來香港就讀小五,等於是跳級。一般來說,新移民來香港都要留級,但我反而跳級。不過我在家鄉的時候,就留過兩次級了,一次是這次,另外一次是剛從青島來的時候,直接讀一年級,但因爲程度太差,家人又讓我降班到幼稚園了。


4,從火車站出來,我直接就去了公公的墓地,是在城郊的一個村外。村名是陳X村,顧名思義,以姓陳的人爲主。前面的那座山頭,我們去了香港後,村裏曾經邀請過我母親承包,費用是50萬十年。

那時聽著新鮮,很好玩。母亲當然是拒絕了,除非是回來打理,否則是不可能管好的,而且山上很多墳墓,也很難把人家遷出。那座山頭,母親在文革時當知青,曾在上面待了兩年,專門采茶葉。算是非常照顧了,因爲這裏離城很近,根本就說不上是什麽下鄉。
5,在鄉間的路上走著,旁邊的房屋就是屬於陳x村的,不過我沒有進去。


如果我進去了,就要一大堆張羅,繁文鄒節會很多。年齡大了,對這些東西越來越不耐煩。公公本來是葬在山上的,之前母親每次回去,山路難走,都要靠村裏的親戚帶上去才能去到。費事周張,要張羅吃飯,殺雞作鴨,動轍幾十人。結束後每人封上一個紅包。

後來在1998年,公公的墓移到山下的墓園,拜祭就簡單了很多。甚至有時候,我有什麽心事了,或者想念了,就一個人動身跑來這裏,就象現在這樣,只是純粹的紀念。


6,走到鄉路的盡頭,就是一條小河,必須涉水而過。這也是我之前擔心下雨的原因,因爲如果下雨,過這條河就會麻煩很多了。河很小,但這處是一道水泥壩,看起來就寬敞了很多,但很容易過。

壩的右邊,是一個大水塘,我小時候,母親就是帶我來在這裏學會游泳。在這裏游泳,可比在游泳池有意思的多了。那時每到夏天,這裏會擠滿了人,歡聲笑語,有附近村的小孩,工廠的小孩,也有象我這樣從城裏騎車來的小孩。但這幾年,就再也沒有見到人在這裏游泳了,也許是河水肮髒了。有段時間,這裏附近辦了很多豬場,經常有股異味,不過現在沒有了。

7,過了小河,還要走一段上山的路,不過很好走。比起以前去公公的墓,那些要劈草才能通過的路,要好多了。風景也美。

8,公公在世的時候,和我們拍的照片。


他應該是85年去世的吧,有二十多年了。

公公坐在中間,照片左邊是我,右邊是我哥哥,後排由左至右是母親、父親、舅舅。

(1)

公公的一生是頗爲傳奇的。年輕的時候,曾經參加過紅軍,做司務,也就是廚師的工作。長征出發沒有多久,就跑掉了。我們家鄉的人說,要是那時公公沒有逃跑,而是跟著走下去,建國後也就是個中央領導了。

但我知道當然不是。長征的死亡率超過90%,而且死的都是這些從老區“擴紅”出來的低層士兵。我家鄉那時出來上萬人,有人活下來在建國後當上領導嗎?沒有。公公待下去,是必死無疑的。

從紅軍跑出來,家鄉是不能待下去了,國民黨抓得厲害,於是那時他和一些老鄉一起跑南洋,一直跑到馬來西亞。公公在馬來西亞一個小地方開了間雜貨店,也和當地另外一個女鄉親結了婚,生了一個女兒。在那個時候,人們都是很早就結婚的。公公在下南洋之前,就已經娶了外婆,並且生了舅舅。

我的外婆在1973年就去世了,我從來沒有見過,但聽說她是一個性格很強的人。聽說外公已經在外面娶妻生子,小有事業,她心有不甘。於是在日本剛剛投降,時局較穩的時候,帶上了舅舅,前往南洋,去找公公。

外婆實在是非常勇敢,她不識字,從來沒有出過遠門,但竟然敢孤身一人攜兒,迢迢千里,去尋那負心的丈夫,換做一般的中國婦女,都會放棄了,臂如我的奶奶,我在後面會說她的故事。

那時沒有船,外婆帶著舅舅,從福建一直走往南洋,最後在馬來西亞和泰國邊境被扣住了,關在難民營裏。過了半年,公公得到消息,才把他們領了出來。整個行程用了一年多的時間。我不知道在馬來西亞,外婆是怎樣和公公的“二婆”相處的,也想象不出來。

總之過了一段時間,公公就被外婆“抓”回老家了,也留下了他的“二婆”和女兒。我們後來從來沒有聽過她們的消息,也沒有聯絡。舅舅也許是知道的,但他從來不說。公公把舅舅留在馬來西亞,托他在那裏的兄弟照顧,也看管他在馬來西亞的那家雜貨店。

也許公公回來,是真的願意回來外婆的身邊,也許只是想回家鄉看看,畢竟在那個時代,願意這樣不負髮妻的男人,是非常少見的。不管怎樣,他們一回來,全國就解放了,公公也就再也沒有去過南洋。

公公用從南洋帶回來的錢,在城裏開了一家百貨公司,當時是全城最大的,解放的時候,聽說市長也接見過公公。這家百貨公司,我也去過,那時叫“供銷社”了,記憶中非常破舊,實在難以想象它曾經的氣派。

解放後,實行公私合營,百貨公司收歸國有,公公改任總經理。後來在歷次的政治衝擊中,公公的職位一降再降,最後成爲了一售貨員,近七十歲的人了,還站在櫃檯後面售貨。公公對這一切都不以爲意,對自己的工作非常認真。我那時經常去供銷社找他,印象中有他戴了白袖套,在認真工作的畫面。

也許對他來說,這家供銷社是不是曾經屬於他,真的沒有分別吧。

(2)

聽說回來以後,公公和外婆的關係很差,很少說話。也許困守在故鄉,經歷這些祖國政治的風風雨雨,不是他所願;也許他的內心,還是在挂念他留在馬來西亞的另一個家;也許他後悔過,心中也怨恨這個硬把他拉回來的髮妻。

不過他從來不說。公公是那種有話都憋在心裏的人,和我一樣。

舅舅在馬來西亞,在公公留下來的基礎上,做生意上了手,開始不斷寄錢回來,也在供銷社的對面蓋了三層樓房子,也就是我在故鄉的故居。海外寄回來的錢,在那個經濟困難的年代,使公公和外婆的生活非常優越。不過,經濟大權都是掌管在外婆的手裏的。

回來以後,公公和外婆就有了母親,老年得女,公公對我母親非常痛愛。母親說她從小就象一個公主一樣受寵愛,物質生活也很豐富。公公從小就讓她管事,到處收租。母親受到了訓練,從小就很有經濟頭腦,特別是在房地産方面的。我想這也是也她後來在香港做她那些房地産,慢慢變成一個包租婆,很得心應手的原因。

但後來,母親就和外公外婆決裂了。那時母親經人介紹,認識了大學生的父親,執意要嫁他。外婆很不喜歡我父親,說他是個書呆子,我母親和她母親,都是性格非常強硬的人,兩個人就鬧翻了。

不過後來,按照我母親說的,她跟了我父親,的確是受了很多苦,言下也有“她老人家當年說得對”之意。而按照我父親的版本,他和我母親的結合,當時也是很多人勸阻的,也是排除了很多困難的。

父親是大學生,雖然當時在煤礦當苦力,但也是城鎮戶口;而母親那時下鄉後,調到了陳X村當民辦老師,是農村戶口。這樣的結合,在當時的環境是很少見的。有朋友來勸阻父親,說他們的孩子,將來也是農村戶口,會是悲劇。

在那個時代,農村戶口和城市戶口的待遇,是差天共地的。不過後來,母親很快就從陳彼村的民辦老師調到城裏的中街小學,也解決了城市戶口的問題。自小過慣了豐裕生活的母親,在嫁給我父親的時候,已經有了一千多元的儲蓄,這在七十年代初期,可以說是一筆天文數字的鉅款了。結果這筆錢全部被外婆搜了出來,也把我母親趕了出去。

按照父母親說的,他們那個時候相當艱難。他們搬到了工農巷父親的很簡陋的老家中生活。那時的工資,母親是16元,父親是24元,非常拮据,吃的青菜都要靠自己種。也是因爲這樣,我哥哥和我都是生下來,過了哺乳期後,就被送到青島和我奶奶一起了。我伯父在那裏的大學教書,條件好得多。

母親對這段歷史,應該是心有芥蒂吧。我經常聽起,那個時候,外婆對所有人都非常疏爽,外公在城裏的房子比較大,所有鄉下來人進了城裏,都是任吃任住任拿,遠近聞名。但對自己的親生女兒,卻是非常苛刻,連一個雞蛋也不給。幾十年後,母親說起,仍有不平之意。

後來,我哥哥出世了,她們兩母女的關係才和緩起來。外婆是1973年去世的,得的是糖尿病,這種病很折磨人,母親在外婆臨終前一直服侍,我想她們那時的關係也就好了。在外婆和我母親交惡的這幾年,據說,公公一直未能出什麽聲音,有時候心痛他的女兒,也只能是私下偷偷去看,帶點東西,不敢讓外婆知道。

我母親性格中有很強硬和堅韌的一面,基本上,她在所有的場合都是強勢的,我想,這點她和我的外婆真的很象。外婆死了以後,我父母也就搬回來了,和公公在一起。外婆死後,曾經有人介紹一些女性給公公,舅舅在馬來西亞知道了,就寫信回來說,如果公公再娶,他就不認這個父親,也斷絕一切經濟資助。我公公就沒有再動過這方面的心思了。舅舅在某些關節的強硬,也和他的母親如出一徹。

前幾年,舅母去世了,舅舅和我說,他不會再娶,因爲他當年自己逼他老頭子這樣,如果自己再娶,也會讓人笑話,自己也不好意思。

(3)

在我母親離家的那幾年,大姨和三姨搬進了來,和外婆和公公住在一起。其實大姨和三姨並不是外婆和公公親生的,在我們那裏,認幹女兒乾兒子的風氣很普遍,她們都是我外公兄弟的女兒,因爲那個年代大家都經濟困難,而外公的經濟條件比較好,就認養了過來,當作女兒。

外婆在的時候,是傾向著她們的,母親從前在物質上的公主待遇,也都爲她們得到了。我父母親搬了回來以後,大姨和三姨對他們相當敵視,想來主要是因爲爭産的問題。在我童年的印象中,經常吵架,而我母親和她們的關係也是極差,簡直如同水火。大姨後來搬去夫家了,也比較少和我們家來往。

我印象中比較深刻的是小姨。那時覺得她是壞人,刁蠻,霸道,無理。其實小孩子懂什麽呢?還不都是受了大人的影響。

其實現在想起來,會覺得這是非常自然的事。小姨那時不過十八、十九歲的年紀,正是最爲青春叛逆的年齡,那個時候,小姨經常很晚才回來,屢勸不聽,公公非常生氣。小姨那時在三樓自己住一個房間,那時剛剛改革開放,房間裏挂了很多明星海報,平時的打扮也流裏流氣的,公公也肯定是非常看不過眼的。

這些行爲,在我自己後來叛逆期的時候,比較起來,根本不算什麽。但那時在我們那個保守封閉的山城,自然難以得到人們的好感。最令公公生氣的是,小姨對她在供銷社的工作很不認真,經常遲到,無故不去上班。在那個時候,內地是實行頂替制的,工人退休後,是由子女來接班崗位的;公公退休了,讓小姨接替這份他付出了一生心血的工作,竟然如此輕慢,生氣是可以想象的。

小姨的文化水平不高,素質也可能低一些,那時候,經常和一家人罵戰,和公公罵,和我父母罵。那時她談了男朋友,說要找人在路上打我父母親。關係是非常惡劣了,有一次舅舅回來過年,小姨特意不來吃年夜飯,我們去請她都不來,我還記得,氣氛十分緊張。後來小姨和她的男朋友來了,又吵了起來,說了句,“吃什麽,我撥屎給你們吃好了。”把公公和舅舅氣得說不出話來,父女關係徹底破裂。犯了禁忌。

在我們家,真正的家長是舅舅,是不能得罪的。後來舅舅拉了公公去公證處做了財産公證,公公去世後,房産轉歸舅舅所有,舅舅在馬來西亞期間,由我母親代管,全權處置。至於其他財産,也許是對子女間這些爭産爭吵厭煩吧,公公那時最爲痛愛我,就說全部留給我。

不過,當然不會有人把這話當回事,也全部歸母親了,不過她說,其實沒有多少,公公的喪事花了很多錢,只剩下四千塊了。總而言之,小姨和大姨一分錢也沒有得到了。什麽也沒有。連小姨結婚的時候,公公也沒有去。

小姨後來的處境非常悲慘。她本來就是農村來的,夫家也是農村的,沒有了城裏的工作,不要公公給她的頂替位置,她只能回農村生活,也飽受生活的折磨。

去了香港幾年以後,有次回去參加一個親戚的聚會,母親以一個勝利者的寬容和大度叫我過去叫小姨,和她打招呼。我嚇了一跳,完全認她不出來。小姨比我母親小十歲,但看起來老很多,臉色灰暗,衣著打扮和一個鄉下婦人無異,完全不是我心目當年那個敢作敢爲,敢愛敢恨,時尚潑辣的少女形象。聽說她的健康不好,夫家對她也差。

母親和我說,如果小姨那時侯能夠忍耐一些,與公公和舅舅的關係不要搞到那麽惡劣,那她也能分到一些産業,處境也不會那麽差。母親又說,其實人年輕的時候很多行爲可以理解,她自己也是這樣,爲了嫁給父親,不惜和自己的母親決裂;但當自己有了孩子,就會知道生活是最重要的;她在外面受了那麽多年的苦,知道錢的重要,所以怎樣也要把公公的産業拿回來。小姨那時還沒有結婚,也沒有孩子,所以一切都率性而爲,但等她懂得了這個道理,已經太遲了。

我想,也許小姨會後悔自己當初的魯莽吧,錯失了人生的很多東西,但我不能問她。

(4)

公公最痛愛的就是我了。母親說,公公晚年沒有什麽寄託了,心思全放在我們這兩個外孫身上了。我們那個地方,人死的時候,有很多繁文鄒節,而公公這樣大家長式的身份地位,自然是免不了了的。

公公臨死的那天,病情反復,大家都有了心理準備;他昏迷過去的時候,大家忙做一團,有的嚎啕大哭,有的忙著去準備壽衣,我們那裏的風俗,人死了是要馬上穿上的,這時公公突然醒過來了,對我母親說,“你還在這裏幹什麽啊,他們兩兄弟就要放學回來了,你快去做飯啊,不要守在我這裏。”這是母親告訴我的。

父親和我說,公公死的那天,有一陣乘房間裏只有他和公公兩個人的時候,公公突然對他說,“銘兒(父親的小名),我知道很多人對你有意見,但我覺得你是很好的。”父親說起這段,也是眼紅紅的,因爲公公是個非常沈默寡言的人,輕易不肯說出心裏的話。

現在哥哥有了孩子,我看見父親母親抱著我的小侄女,那種心肝寶貝恨不得含在嘴裏的表情,就想起了公公以前對我的寵愛。是的,我想老年人對孫子孫女的寵愛,是最爲徹底,最爲全心全意的,最毫無保留的。

父母對子女的寵愛,還有一些算計,也擔心管教,也擔心將來子女會對自己不好。但老年人完全不在乎這些,他們只要孫子孫女快樂,就什麽都願意,俯首甘爲孺子牛。因爲對老年人來說,等到孫子孫女成長了,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,所以他們從來不關心孫子孫女會不會出人頭地,也不在乎將來是否孝順,這些都無關緊要的,只要孫子孫女快樂就可以了。無所要求,只是全心全意的寵愛。

而且象我公公,或者象作爲一個奶奶的我母親那樣的長輩,都已經經歷過了人生的無數風雨,什麽場面都見過了,自然有一種豁達,小孩再不乖,也不會計較,更不會和小孩鬥氣。反而是年輕的父母,面對不斷“扭計”的子女,往往會手足無措,手忙腳亂,甚至關係緊張。

待續。。。

xiao zhu 已針對您的文章「故乡的云 - text 未完,预计要20日才写完」留下新意見:


在未有貼上文字的時候已經有少許衝動想留言,隱約感覺到照片後面的情意,但還是多等一會兒吧。


第二天出了幾段之後,有點錯愕;沒有料想到這篇竟然會是一篇自傳式的文章,而且是那樣的坦蕩開放。雖然看得很有感受,卻反令我不敢留言,說不出原因,也許是感覺到作者正在訴說他的故事、正在沉浸在他那家鄉的夢,不欲打擾,也不該打擾,連哼半聲也怕。

這幾天繼續在看,再重複讀遍。又有新的想法,作者繼續訴說他的故事、繼續敞開他的歷史,不理他的對象是誰,他也著實是留有空間給他的讀者。那就不客氣了。

開始時候照片的吸引已然不再了,因為文字裡散發出來的那份情,實在太濃厚了,濃厚到讓我禁不住一看再看。情當然會是濃厚的,也應該是濃厚的,但是真的能夠從一字一句裡滲透着,也得要有一定的駕馭文字的能力。

用心就不用花巧了;作者情真意切地道出兒時的生活點滴,每一件事件都那麼令人動容。特別喜歡想像他跟公公一起時的景象,在文中這反而沒有特別描述過,但卻是閃現在我的腦海裡最多的畫面,甚至想像作者兒時喊叫公公的聲音。有趣!

每個人物都那麼有血有肉,作者漫不經意地從繪畫事件的來龍去脈,也暗暗讓讀者瞭解到他的價值觀、他的判斷力。寫景也一樣生動,根本不用看照片也能讓我組合出那鄉間的景色,很教我們這些城市人嚮往。

寫自己的東西,當然是最貼身到肉了。暫時看到第四段的上半部,最令我深刻的還是那個「死活也不肯學家鄉話」的六歲小鬼了。

不否認我是帶著一點點主觀印象去讀這篇文章,但是作為一個讀者,嘗試抽離既有角度去看,還是感覺這篇未完的文章,本身已經足夠讓我喜歡上這個作者了。

這裡能讓讀者自行拼合出作者的生命,過程挺有意思的。

很享受。繼續期待着…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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